8964端午 那年槐花正香(中)(圖)

作者:賈小凡 發表:2025-06-05 07:0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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北京胡同
槐花胡同端午節往事。(圖片來源:Adobe stock)

8964端午 那年槐花正香(上) 接上文

第四章 黃雀之翼

自從小軍把趙青帆藏進地窖,槐花胡同的日子如同拉緊的琴弦,時刻繃著。王大媽的丈夫「大金牙」的菸酒鋪子,成了胡同裡最隱蔽的耳目所。這人年輕時做過走私,蹲過班房,認識形形色色的人。他那金光閃閃的大門牙是文革時被紅衛兵用扳手敲鬆的,後來鑲了個渡金的,從此得了這麼個綽號。他的鋪子不大,菸酒糖果一應俱全,櫃臺下還藏著幾瓶茅臺和洋酒——「留給懂行的爺們兒」,大金牙總這麼說。

6月中旬的一天,大金牙捲著一沓錢,裝進菸盒,遞給一個穿西裝的男人。那人神色疲憊,眼裡布滿血絲,說話帶著粵語口音。「消息可靠嗎?」大金牙壓低聲音。西裝男點點頭:「黃雀行動,香港那邊組織的,專門救學生。已經救了不少人出去了,有路子,有錢。」大金牙捏了捏那人遞來的紙條,上面有個電話號碼,是深圳邊界一個小旅館的。他沒再多問,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對面他侄子,從廣州來的,做服裝生意,最近幾天內會去深圳進貨。西裝男離開後,大金牙默默點了根菸,瞇著眼看著煙霧在空中盤旋,心想:好不容易打聽到的消息,得找人牽這線。他想到了風琴。風琴不僅是胡同裡最好的香囊繡娘,更重要的是,她和三叔、小軍關係最近,只有通過她,才能把這線牽起來。傍晚,大金牙裝作買醋,去了三叔家。風琴端著碗從屋裡出來,大金牙從兜裡摸出一張糖紙,裡面包著塊水果糖:「琴姑娘,嘗嘗,廣州那邊新來的貨。」風琴接過糖,指尖觸到了糖紙下的紙條,眼神閃了一下,卻面不改色。她垂下眼簾,輕輕點了點頭,將糖和紙條一起攥在手心。夜裡,風琴縫製了一個新香囊,格外精緻。這個香囊與之前的不同,上面繡著一隻展翅的鳥,針腳細密得驚人。那鳥,就是黃雀。香囊底下,吊著五根線——紅、黃、白、藍、綠。小軍看到這個香囊時,微微一愣。「五色線?」他低聲問。風琴點點頭,聲音輕得像羽毛落地:「紅,緊急;黃,藥品;白,危險;藍,外援;綠,逃生。」從母親死後,香囊是風琴和這個世界交流的方式,五色香囊是她的手藝的極致了。她抬眼看著小軍說:「有條路,大金牙的線,說是香港的黃雀行動,能把人送出去……」「送他出北京,」小軍低聲說,「這活兒我來。」風琴不再說話,只是默默地把香囊遞給小軍,然後轉身走進了屋子。門關上前,她的背影在燈光裡顯得格外清瘦和堅韌。

小軍看著手中的香囊,突然想起了十幾年前風琴和陳默的事。25歲的陳默是來自上海的知青,一口軟綿綿的吳儂軟語,戴著付圓眼鏡,斯斯文文的,卻有一手好字和好琴藝。他在四九中當代課老師,教語文,正好教小軍的班級,常在晚上彈二胡,拉得一曲〈二泉映月〉,哀婉動人。風琴那時剛21歲,在街道辦事處做點縫紉活兒補貼家用,梳著兩條細辮子,柔順的頭髮襯著她清秀的臉龐。自從陳默住進四合院的小南房,風琴的眼睛裡有了光,她彷彿心結打開了,破天荒地開口說話了。那時候的小軍還不到18歲,每次看見風琴和陳默說話,他就覺得胸口堵了一團火,燒得慌。沒過多久,陳默被撤職,遣返上海,陳默走的那天託學生小軍交給風琴一封信,小軍把那封信偷偷燒了,看著火焰吞噬紙張,他感到一陣說不清的空虛和愧疚。從那以後,風琴再沒笑過。她似乎甚麼都不知道,卻也似乎甚麼都明白。小軍再找她說話,她不躲,也不拒絕,只是那雙眼睛看向他時,總有一層薄薄的、看不真切的霧。15年來,小軍無數次想開口坦白,告訴風琴真相,可話到嘴邊,總是嚥了回去。他害怕失去她最後一點尊重,害怕看到她眼中的失望和厭惡。現在,看著風琴五色線香囊,小軍明白,這是他彌補的機會——用生命去彌補那個虧欠的謊言。三叔從陰影中走出來,手裡捧著個破舊的木盒子。小軍抬頭,一臉驚訝:「三叔,您?」三叔嘆了口氣,打開盒子,裡面是一把老式手槍和幾顆子彈,「文革時從那幫造反派手裡搶的,藏了這些年。你拿著,保命用。」小軍倒吸一口涼氣:「三叔,這是玩命啊。」三叔的眼神銳利如鷹:「老子甚麼罪沒扛過?」他頓了頓,聲音低沉,「可惜,我沒能救了鳳霞。」小軍第一次聽三叔說起這段往事,心頭一震。原來三叔和風琴,還有鳳霞之間,有著這樣深的羈絆。「你知道鳳霞為甚麼會跳河?」三叔的聲音嘶啞,「那幫人把人往死裡整。我救了她一次,可沒能救第二次……」三叔別過頭去,聲音卻愈發堅定:「這把槍,你拿著。」小軍接過槍,沉甸甸的,彷彿握住了幾十年的滄桑和堅韌。接下來的幾天,香囊在胡同裡悄悄傳遞。王大媽的籃子裡,沈老師的公文包中,大金牙的菸盒內。消息像一隻無形的鳥,悄無聲息地在胡同間飛行。

6月18日,大雨。

這天晚上,三叔家的燈一直亮著。風琴在燈下趕製出了一件老式工裝和一頂舊帽子,還有一套根據大金牙的「廣州侄子」送來的材料製作的假證件。趙青帆的頭髮被剃短,臉上貼了一小撮假鬍子,看上去像個普通的工人。小軍坐在一旁,看著風琴忙碌的背影,心裡翻騰不休。他不知道此行是否能平安歸來,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坦白那個深埋心底的祕密。「風琴。」他突然開口,聲音嘶啞:「我……」這時,三叔在門口敲了敲:「時間到了。」

雨越發地大了,密密匝匝地砸在槐花胡同老舊的屋檐上,匯成一股股水流,沿著青石板無聲地淌著,彷彿這寂靜的胡同也在低聲啜泣。趙青帆壓低了帽檐,工裝褲管被雨水浸濕,沉甸甸地貼在腿上,他一聲不吭地跟在小軍身後,小軍穿著深色的便服,雨衣遮住了他精瘦的腰身,三叔的老槍,冰冷地貼著他的皮膚。他們悄無聲息地從後門溜出,藉著雨幕的掩護,在三條幽深曲折的胡同裡穿梭。趙青帆最終坐上了大金牙那輛破舊的三輪車。一層油汙的帆布勉強遮蓋著車廂,底下是胡亂塞著的廢紙和舊書。「記住,」小軍壓低了聲音,雨水模糊了他的側臉,他的目光銳利地掃過四周,「到了檢查站,你就是個撿破爛的,耷拉著腦袋,別出聲,就當自己是個聾子。」頓了頓,他又補充了一句,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,「大金牙的侄子在豐臺車站等著接應,別露餡兒。」趙青帆微微頷首,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。夜色下的北京城,彷彿一張越收越緊的網,主要的道路幾乎都被荷槍實彈的武警封鎖。他們選擇了一條偏僻的小巷,兩側是高聳而沉默的院牆,彷彿無數雙眼睛在暗中窺視。他們小心地避開那些燈光明亮的街口,向豐臺方向挪動。雨越下越狠,天地間彷彿只剩下無盡的雨絲,模糊了他們的視線,也吞噬了三輪車的路印。就在他們到達距離豐臺火車站只剩下兩個路口的時候,一道刺眼的白光驟然撕裂了雨幕——一輛軍用卡車無聲地停在了路邊,那兩束強光,如同兩把冰冷的利劍,直直地射向他們。

「停車!幹甚麼的?檢查身分證!」一個年輕的武警,緊緊握著手中的槍,語氣冰冷地命令道,雨水順著他的鋼盔滑落。小軍的心跳到了嗓子眼,他慢慢停下自行車,擠出一個輕鬆的笑容:「同志們辛苦了,這大雨天還值勤。」武警面無表情:「證件!」小軍掏出警官證:「宣武分局的警察,收到線索,說有個廢品收購站收了些反動書籍,帶這倆哥們兒去拿貨。」武警接過證件,藉著車燈仔細地辨認著,猶豫了一下。在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,一聲熟悉的官腔從背後傳來:「小軍?這麼晚還執勤呢?」小軍回頭,僵住了——是他的分局長顧強,正從一輛吉普車上下來。小軍的手,在雨衣下猛地握緊了槍柄,指尖已經觸碰到了冰冷的扳機。顧強撐著一把黑色的雨傘,慢慢地走近,他的目光銳利地掃過那輛破舊的三輪車,最後落在了蜷縮在帆布下的趙青帆身上:「查甚麼案子呢,這麼晚了?」他的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。小軍的喉嚨如同被堵住了一般,聲音乾澀:「是廢品站的案子,有人舉報說收了些反動的書,白天隊裡忙,抽不出人手。」顧強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,雨水順著他的傘沿滴落,在地面上濺起細小的水花。突然,他嘴角露出一絲意味不明的笑容:「行了,這事兒我來處理吧,你回去休息。這幾天你也辛苦了。」小軍的心,如同墜入了冰窟,一股絕望的寒意瞬間蔓延開來。完了,顧強是來堵截的。顧強轉過身,向那幾個年輕的武警出示了自己的證件,然後走到那輛破舊的三輪車旁,彎下腰,帶著一絲審視的目光,仔細地看了看蜷縮在帆布下的「聾子」。小軍的指尖,已經死死地扣在了扳機上,他屏住了呼吸,準備在最壞的情況下,拼死一搏。就在這千鈞一髮的瞬間,顧強突然直起身子,轉向那幾個武警,語氣平靜卻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威嚴:「這是配合我們分局辦案的,你們可以放行了。」那幾個年輕的武警愣了一下,面面相覷,最終還是向顧強敬了個禮,緩緩地讓開了道路。顧強走到小軍身邊,壓低了聲音,幾乎貼著他的耳朵說:「你爸當年救過我的命,這個情兒我還,前面路已經封死了,走南苑那邊。」說完,他拍了拍小軍的肩膀,聲音卻提高了幾分:「好好幹,小劉!」然後便撐著雨傘,消失在了茫茫的雨幕之中。




来源:看中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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